玛姬在他怀里发抖,她吹了冷风,竟然无意识的呓语起来,冉阿让知道要尽快让她躺到温暖的床上,他抬起头,往园子里最近的一栋屋子望去。
屋子门口站了个老人,不知道看了他多久。
冉阿让吓了一跳,但他立刻反应过来,轻轻放下玛姬,一边朝那人走去,一边从他带出来的布袋子里掏钱。
“一百法郎!”他低声喊,“请给我们一个住处!”
那人一直呆呆地望着他,到了跟前,才吐出一句话:“啊!马德兰先生!”
冉阿让一愣。
那老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哆嗦起来:“您不认识我啦?是您把我从马车轮子底下救出来,救了我的命,又给我介绍到这宅子里来的,您不认识我啦?我是割风哩!快进来吧!外边冷!”
冉阿让想起来割风伯伯,也就想起来把他介绍到圣安东尼区的女修院当园丁这件事。
他还记挂着玛姬,便赶紧把她抱到割风老头的床上,先烧了热水。
紧接着,冉阿让转过身,看着像条狗一样跟着他走的割风:“我救过您的命。”
“是,您救过我的命!”
“那么,”冉阿让说,“您这儿有几间屋子?”
克利夫特倚在板车边,看着古费拉克用沾湿的帕子给皮埃尔擦拭脸上的灰尘,面色沉沉,眉头紧拧。
“她没死。”他突然攥紧板车边缘,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我不相信她就这么死了。”
古费拉克仍保持着半跪姿势,头也不抬:“帮我把皮埃尔抬到板车上去。”
他的声音蕴藏着压抑的痛楚。
当两人合力托起皮埃尔僵硬的躯体时,克利夫特恍惚间又想起玛姬在海边朝他微笑的模样,皮埃尔的面容几乎要与记忆中的玛姬重叠,他们两人的确长得相似,修长的眉毛,微微上翘的鼻尖,连唇峰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。
这对兄妹的骨相分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他忽然觉得莫名荒谬,在此之前他弄不懂玛姬为什么非得到巴黎去,一想到她要奔向皮埃尔的怀抱便心头发胀,却不知她不过是想在亲人身旁罢了。
他分明不是蠢人,可一遇到玛姬,就昏了头脑,所有的理智便瞬间化为齑粉,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实,也分辨不清玛姬的解释。
克利夫特忽然记起一件事。
“他们还有个妹妹,”他看向古费拉克,“她…”
“有人照看莉莉莲,”古费拉克终于站起身子,“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,走吧,让莉莉莲送她兄长…”
他忽然顿住,转头看了眼边上穿着红裙的尸体,少顷才接上:“…最后一程。”
“玛姬也得来送。”克利夫特说,“我总得找到她。”
古费拉克欲言又止,眼前焦黑的尸体告诉他玛姬已经不在人世,可潜意识里又觉得并没有。
她那么聪明机灵的一个人,怎么会就这么结束自己一生呢?
此时已经是查理十世颁发敕令后的第四天,波旁宫、巴黎圣母院、市政宫里插满了三色旗,一路上人们都在说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即将继位,听说这是个英明的君主,在他的带领下,工人和资产阶级将会得到更多的权利,法兰西一定会蒸蒸日上。
狭窄弯曲的小巷臭气冲天,老鼠在挂在竹竿上的破烂衣服下穿梭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。
拐出小巷,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全都涌上街来,圣安东尼街凹凸不平的石头街道也出现了一缕微光,面包店老板拿出几个发霉的面包施舍给饥肠辘辘的人,面包碎屑掉落在地上被流浪儿和老鼠争抢。
破木板组成的门开着、厚实精美的木门也大开着,无论是喜是忧,这终归是所有人的胜利。
古费拉克勒停马缰的公寓门也微微敞开着,昏暗的门里传来一阵响亮的翻箱倒柜声和一连串的咒骂,这和与周边的大声嬉笑、唱歌、跳舞格格不入的诡异声音挑动了克利夫特的神经。
他跳下马,一把推开门。
一个五六十岁,尖嘴猴腮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个掐丝珐琅木盒,正试图撬开它。
听见声响,她不耐烦地抬起头:“谁?个不长眼的!”
“老人家,”古费拉克有些意外,“这家住户人呢?”
“你找他们干什么?”老妇人怒气冲冲:“他们可是逃犯!逃犯!真是倒霉至极!”
克利夫特眼皮子一跳,快步在屋子里走了一遭。
屋子里仍然存留着生活痕迹,但并没有多少值钱的物品,除了那个掐丝珐琅木盒,老妇人就紧跟在他身后,一连叠地问:“你要干什么?租房子吗?我是房东!还是说你认识…”
一个小布袋忽然掠过半空,正好掉在老妇人怀里,她一愣,下意识摸了摸,里面窸窸窣窣的轻响,不用打开就知道值几十法郎。
她不说话了,只是转到角落里,试图打开她的木盒子,她翻遍了整个屋子,逃犯果然是逃犯,一点值钱玩意都不给她留下,还不如这个擅闯民宅的商人大方。